圖 書 館

2005年07月21日

列 根 總 統 逝 世 ， 成 立 了 一 座 列 根 紀 念 圖 書 館 。 比 起 捐 錢 建 醫 院 、 造 學 校 ， 捐 一 座 圖 書 館 ， 在 慈 善 的 情 懷 之 外 ， 多 了 一 縷 仙 氣 。 圖 書 館 是 一 處 靜 修 的 所 在 ， 像 一 座 寺 院 。 寺 院 只 有 幾 個 和 尚 、 一 座 佛 龕 ， 在 圖 書 館 陪 伴 的 卻 有 千 萬 哲 人 和 智 者 的 古 魂 。 寺 院 是 一 座 入 世 的 圖 書 館 ， 讓 人 自 己 把 下 半 生 寫 成 一 本 超 凡 的 書 ； 圖 書 館 卻 是 一 家 出 世 的 寺 院 ， 眾 生 都 能 在 典 籍 墨 瀋 的 香 火 間 普 度 。 禪 寂 木 魚 ， 燈 火 樓 台 ， 智 慧 的 氛 圍 和 意 境 ， 都 是 一 樣 的 。 讀 博 士 學 位 ， 是 很 清 苦 的 事 業 ， 沒 有 同 學 陪 行 ， 只 能 天 天 自 己 去 圖 書 館 ， 偶 爾 跟 導 師 見 見 面 。 中 國 的 寺 院 和 歐 洲 的 修 道 院 一 樣 ， 在 塔 影 幽 森 之 處 ， 都 有 一 座 藏 經 閣 。 金 庸 先 生 去 劍 橋 讀 書 ， 有 點 像 當 出 家 人 。 已 經 是 方 丈 大 師 了 ， 還 要 從 頭 剃 度 當 一 個 小 沙 彌 ？ 許 多 人 不 明 白 。 然 而 在 知 識 的 海 洋 ， 做 一 頭 龐 大 的 藍 鯨 ， 一 尾 翩 然 的 魔 鬼 魚 ， 一 隻 透 明 的 水 母 ， 還 是 一 翅 小 小 的 Nemo ， 都 是 眾 生 平 等 相 濡 以 沫 的 生 物 ， 在 智 慧 的 大 寐 中 偶 爾 而 渾 然 相 忘 。

圖 書 館 ， 西 班 牙 文 叫 Biblioteca 。 音 節 抑 揚 的 拉 丁 名 詞 ， 只 音 響 效 果 已 見 氣 派 ， 令 人 聞 聲 就 見 到 石 雕 的 迴 梯 、 柚 木 的 地 板 、 雲 石 的 長 廊 。 去 馬 德 里 ， 參 觀 西 班 牙 的 國 立 圖 書 館 ， 就 像 朝 聖 ， 沉 寂 的 廊 院 深 處 赫 然 有 一 座 塞 萬 提 斯 的 雕 像 ， 令 人 相 顧 啞 然 ： 人 的 一 生 太 短 ， 六 合 的 奧 秘 無 窮 ， 怎 樣 才 能 做 一 個 學 問 家 呢 ， 誰 不 是 長 矛 瘦 馬 孤 身 上 路 ， 到 頭 來 無 奈 地 挑 戰 一 座 風 車 。 在 圖 書 館 ， 我 們 學 會 靜 默 、 謙 和 ， 還 有 一 腔 虔 誠 和 感 恩 。 如 果 一 段 年 輕 的 戀 情 ， 如 果 在 一 座 圖 書 館 開 始 ， 而 不 是 所 謂 的 卡 拉 Ｏ Ｋ ︱ ︱ 有 一 個 女 大 學 生 ， 在 書 架 中 間 專 注 地 尋 覓 。 書 架 成 林 ， 典 籍 為 蔭 ， 在 縫 隙 之 中 ， 你 看 見 她 白 皙 的 臉 龐 上 有 點 可 惜 地 戴 一 副 銀 絲 眼 鏡 。 她 手 上 拿 一 功 課 文 件 ， 有 時 輕 輕 咬 手 中 鉛 筆 的 橡 皮 的 一 端 在 出 神 。 你 會 悄 悄 走 過 去 ， 遠 遠 看 她 在 找 哪 一 門 系 的 卷 冊 。 書 架 的 分 類 標 籤 寫 西 洋 哲 學 。 就 像 在 亞 馬 遜 的 雨 林 ， 抬 頭 發 現 了 一 隻 翠 鳥 ， 她 棲 遲 在 一 株 參 天 的 古 木 ， 不 要 驚 動 她 ， 只 許 遠 遠 窺 視 ， 悄 悄 把 她 來 觀 賞 。 那 一 張 秀 麗 的 臉 孔 是 圖 書 館 那 一 個 寂 靜 的 下 午 的 一 朵 神 來 之 筆 。 不 忍 驚 動 ， 甚 或 不 忍 相 識 ， 在 塵 封 的 參 考 典 籍 中 ， 在 蘇 格 拉 底 和 康 德 的 千 年 空 縫 間 ， 飛 鴻 掠 影 ， 臨 水 照 花 ， 你 不 知 道 曾 經 被 一 個 陌 生 的 男 子 那 麼 短 暫 地 窺 視 過 ， 成 為 他 畢 生 難 忘 的 一 個 驚 豔 的 Footnote ， 令 他 悲 哀 地 頓 悟 求 知 的 無 奈 ， 感 到 一 切 的 理 性 ， 終 究 敵 不 過 美 和 愛 。 在 圖 書 館 的 一 個 下 午 ， 當 你 像 珊 瑚 的 一 尾 神 仙 魚 ， 一 掠 長 髮 ， 銀 光 一 閃 ， 瞬 間 消 失 在 一 座 智 慧 的 海 洋 。 陶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