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日期：2006年12月15日 |
在 阿 姆 斯 特 丹 的 皇 家 音 樂 廳 聽 了 一 場 威 爾 第 的《 安 魂 曲 》， 全 場 爆 滿 。
安 魂 曲 是 天 主
的 彌 撒 曲 ， 採 用 十 六 世 紀 廷 校 定 的 拉 丁 經 文 、 各 段 經 文 之 間 的 起 承 轉 合 極 富 戲 劇 性 ， 對 作 曲 家 來 說 是 現 成 的 音 樂 會 作 品 ， 一 般 人 士 ， 若 是 和 一 般 葬 禮 上 吹 吹 打 打 的 喪 樂 混 為 一 談 ， 太 辱 沒 了 這 種 音 樂 的 文 體 。聽 安 魂 曲 ， 像 欣 賞 杜 甫 的 秋 興 ， 不 是 高 深 ， 而 是 要 求 另 一 種 Mood ： 不 是 史 特 勞 斯 之 流 的 圓 舞 曲 ， 拖 兒 攜 幼 ， 帶 子 女 趁 機 「 吸 收
藝 術 」 的 觀 眾 一 概 謝 絕 ； 更 加 不 是 甚 麼 畀 面 派 對 。 達 官 貴 人 不 必 精 心 打 扮 出 席 博 出 鏡 ， 「 打 造 」 城 市 的 文 化 氣 氛 。況 且 ， 香 港 人 喜 歡 講 快 樂 ， 死 亡 是 大 吉 利 是 的 禁 忌 ： 即 使 信 了 上 帝 ， 也 和 燒 香 拜 菩 薩 一 樣 ， 只 為 祈 福 。 如 果 閣 下 是 這 等 迷 信 的 快 樂 人 ， 安 魂 曲 不 適 合 你 ， 因 為 安 魂 曲 早 就 超 越 了 一 般 的 音 樂 作 品 ， 而 是 一 扇 通 向 宗
聖 殿 的 小 窗 ， 讓 人 學 會 思 考 終 極 的 哲 學 問 題 ， 而 不 必 聽 團 契 的 友 講 福 音 。歷 代 很 多 音 樂 家 寫 過 安 魂 曲 ， 不 同 懷 抱 ， 各 有 千 秋 ， 最 富 盛 名 的 是 威 爾 第 和 莫 札 特 這 兩 首 。 威 爾 第 才 情 富 艷 ， 名 利 雙 收 ， 卻 有 點 像 宋 詞
的 柳 永 ， 當 時 的 觀 眾 嫌 他 寫 的 東 西 口 味 通 俗 ， 不 夠 高 雅 ， 但 今 天 威 爾 第 的 歌 劇 ， 總 是 穩 佔 票 房 的 前 十 名 。 威 爾 第 以 歌 劇 名 揚 天 下 ， 缺 少 「 嚴 肅 作 品 」 ， 當 他 碰 到 安 魂 曲 這 個 題 目 ， 有 意 發 奮 ， 以 顯 示 自 己 淵 雅 的 修 養 ， 結 果 當 然 令 人 讚 嘆 。然 而 ， 聽 威 爾 第 的 安 魂 曲 ， 雖 然 是 大 師 級 ， 依 然 得 聞 一 股 「 匠 氣 」 ， 因 為 在 他 之 上 ， 三 十 三 重 天 ， 還 有 樂 神 莫 札 特 未 曾 寫 完 的 安 魂 曲 。 威 爾 第 的 作 品 ， 適 合 在 歐 洲 演 ， 歐 洲 觀 眾 本 身 有 修 養 ， 又 大 多 是 天 主
徒 ， 清 楚 安 魂 曲 的 來 龍 去 脈 。 甚 至 能 背 誦 經 文 ， 皇 家 音 樂 廳 現 場 的 觀 眾 不 時 會 跟 
指 揮 的 節 拍 搖 頭 晃 腦 。但 莫 札 特 的 曲 子 卻 通 行 全 球 ， 寫 在 天 才 彌 留 之 際 ， 不 是 為 了 演 出 ， 不 是 為 了 哀 悼 ， 而 是 靈 魂 遊 出 了 天 國 地 獄 間 的 幽 冥 之 境 。 像 所 有 洩 露 天 機 的 人 一 樣 ， 他 沒 來 得 及 寫 完 就 離 開 了 人 間 ， 不 必 細 讀 拉 丁 文 的 原 文 ， 也 毋 須 研 習 天 主
的 旨 ， 只 要 良 知 未 泯 ， 誰 都 能 想 像 得 到 冥 冥 中 的 無 形 主 宰 ， 莫 札 特 的 音 樂 足 以 帶 人 領 煉 獄 的 烈 火 和 天 堂 的 靈 光 。威 爾 第 年 輕 時 很 自 負 ， 莫 札 特 對 他 來 說 只 是 個 十 八 世 紀 傳 說 中 的 神 童 。 威 爾 第 不 必 和 一 個 天 才 同 期 ， 其 實 很 幸 運 ： 受 到 世 人 膜 拜 ， 但 只 有 他 自 己 知 道 。 在 樂 神 面 前 ， 他 永 遠 是 個 二 流 的 樂 匠 ， 生 而 成 為 威 爾 第 ， 是 多 麼 痛 苦 呢 ， 胸 襟 不 豁 達 一 些 ， 生 存 成 為 一 種 刑 罰 。 除 非 像 李 白 ， 登 黃 鶴 樓 ， 看 見 前 人 的 千 古 絕 唱 ， 也 顯 然 認 輸 ： 「 眼 前 有 景 道 不 得 ， 崔 灝 題 詩 在 前 頭 」 。 天 才 叫 人 妒 恨 ， 既 生 瑜 ， 何 生 亮 ？ 不 要 濫 用 這 句 話 。
不 是 諸 葛 ， 也 不 是 莫 札 特 ， 做 一 個 威 爾 第 。
天 生 樂 觀 ， 已 經 心 足 。
陶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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