煙 斗 的 教 育

2006年01月26日

歐 美 的 師 很 閒 ， 一 天 上 三 兩 節 課 ， 學 生 功 課 很 少 ， 課 餘 可 以 跟 老 師 一 起 在 學 校 外 的 咖 啡 館 見 面 ， 老 師 他 們 一 起 捲 紙 煙 。 什 麼 存 在 主 義 、 西 門 波 芙 娃 、 杜 魯 福 ， 一 定 是 受 到 一 個 長 髮 不 羈 的 中 學 歷 史 師 影 響 的 。 在 英 國 讀 中 學 的 時 候 ， 有 一 位 老 師 文 學 ， 平 時 穿 一 套 唐 西 裝 外 衣 ， 手 提 一 隻 百 年 公 事 袋 。 他 一 進 課 室 ， 先 點 一 隻 煙 斗 ， 把 手 上 該 上 課 講 授 的 一 本 喬 哀 斯 小 說 《 尤 力 西 斯 》 一 揚 ： 「 這 本 垃 圾 ， 沒 什 麼 好 研 討 的 ， 今 天 ， 先 讓 我 們 談 一 談 寇 比 力 克 的 《 二 ○ ○ 一 年 太 空 漫 遊 》 。 」 大 家 都 舒 一 口 氣 ， 因 為 覺 得 這 部 小 說 很 悶 。 其 實 沒 有 一 個 看 完 。 然 後 他 說 這 部 電 影 如 何 經 典 ， 為 什 麼 配 樂 要 用 史 特 勞 斯 的 《 藍 色 的 多 瑙 河 》 ， 人 類 遠 征 太 空 是 一 場 寂 寞 的 航 行 ， 而 在 文 學 上 ， 所 有 的 航 行 都 是 寂 寞 的 ， 就 像 希 臘 史 詩 《 奧 德 賽 》 。 寇 比 力 克 的 科 幻 片 冠 以 史 詩 之 名 ， 他 說 ， 就 像 航 海 ， 是 人 跟 科 技 文 明 之 間 的 疏 離 感 。

這 部 電 影 大 家 是 看 過 的 ， 因 為 在 聖 誕 節 電 視 也 重 播 了 。 在 那 個 年 齡 ， 雖 然 一 知 半 解 ， 但 電 影 畢 竟 是 一 堆 影 像 ， 比 較 容 易 共 鳴 。 然 後 老 師 說 到 人 跟 社 會 的 疏 離 ， 指 出 這 是 現 代 文 學 的 一 個 很 重 要 的 題 材 ： 人 與 人 之 間 沒 有 溝 通 ， 科 技 產 生 了 電 腦 ， 電 腦 反 過 來 操 縱 人 類 ， 連 宗 信 仰 也 開 始 崩 潰 ， 就 像 尼 采 說 的 上 帝 的 死 亡 。 太 空 人 在 太 空 船 ， 向 木 星 進 發 ， 碧 落 茫 茫 之 間 ， 他 迷 失 在 生 死 循 環 的 宿 命 圈 。 那 一 節 課 把 人 聽 得 很 迷 ， 大 家 都 沒 想 到 老 師 從 一 部 電 影 講 到 哲 學 和 神 話 。 有 的 同 學 開 始 舉 手 發 言 ， 因 為 他 讀 過 尼 采 的 「 超 人 」 ， 經 老 師 點 化 ， 他 也 看 通 了 電 影 的 某 些 門 道 。 這 時 老 師 不 說 話 了 ， 叫 學 生 一 起 討 論 ： 什 麼 是 英 雄 ？ 《 二 ○ ○ 一 年 太 空 漫 遊 》 的 太 空 人 算 不 算 ？ 還 有 什 麼 其 他 的 文 學 作 品 講 到 這 樣 的 主 題 ？ 最 後 ， 要 下 課 了 ， 他 把 扔 在 一 邊 的 小 說 撿 起 來 ， 說 ：「 這 部 小 說 的 名 字 ， 就 是 《 奧 德 賽 》 的 水 手 戰 士 的 主 角 ， 講 一 個 都 柏 林 的 城 市 人 一 天 之 間 孤 獨 的 心 理 意 識 活 動 ， 到 現 在 你 們 應 該 明 白 了 ， 明 天 我 們 講 這 本 作 品 。」 那 一 堂 課 ， 大 家 終 身 都 記 得 ， 雖 然 少 年 的 時 候 難 免 會 想 裝 高 深 ， 開 口 閉 口 存 在 主 義 ， 那 其 實 是 一 種 虛 榮 ， 就 像 大 學 一 年 級 就 學 抽 煙 斗 ， 以 為 自 己 是 劍 橋 的 羅 素 。 那 樣 的 日 子 是 很 青 的 ， 因 為 有 這 樣 的 老 師 ， 他 講 過 的 電 影 和 文 學 ， 以 及 那 天 下 午 他 的 煙 斗 冒 出 來 的 灰 氳 ， 濃 郁 不 散 ， 像 一 朵 青 雲 。 陶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