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 月 初

2006年07月07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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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 外 國 讀 大 學 ， 最 淒 美 的 季 節 是 六 月 底 和 七 月 初 。 考 試 完 畢 ， 暑 假 開 始 了 ， 同 學 都 回 家 了 。 在 學 生 會 的 酒 吧 ， 這 個 說 揹 背 囊 去 西 班 牙 ， 那 個 說 回 澤 西 島 農 莊 的 老 家 ， 有 時 會 約 好 日 子 ， 有 一 個 先 回 去 ， 叫 你 兩 星 期 後 往 訪 ， 在 她 家 住 幾 天 ， 她 會 在 地 摘 些 新 鮮 的 野 草 莓 ， 佐 以 啤 酒 和 麥 包 款 待 一 場 野 草 莓 的 沙 律 午 餐 。
在 這 個 小 小 的 陽 光 季 節 ， 宿 舍 人 去 樓 空 ， 冰 箱 空 洞 洞 ， 在 懶 洋 洋 之 中 別 有 一 番 淡 淡 的 期 待 ： 孤 懸 海 外 的 澤 西 島 怎 樣 去 呢 ？ 乘 飛 機 沒 有 錢 ， 看 看 地 圖 ， 最 好 是 坐 火 車 到 修 咸 頓 ， 再 轉 乘 船 ， 向 英 法 海 峽 的 天 闊 雲 低 處 遠 航 。
把 考 試 積 累 的 舊 衣 服 洗 掉 ， 整 理 小 小 的 書 架 ， 到 圖 書 館 閒 翻 幾 本 雜 誌 ， 或 者 到 城 的 小 堂 後 的 墳 場 ， 閱 讀 幾 塊 長 滿 青 苔 的 墓 碑 。 青 春 的 Quota 還 很 長 遠 ， 似 有 大 把 耗 不 盡 的 光 陰 ， 在 校 園 ， 找 幾 個 唸 研 究 院 的 北 非 同 學 閒 聊 ： 他 們 法 語 說 得 比 英 語 好 ， 開 兩 罐 啤 酒 ， 塌 在 地 上 的 沙 發 墊 上 ， 跟 他 談 論 電 影 ⟪ 阿 爾 及 爾 之 戰 ⟫ ， 以 及 埃 及 總 統 納 賽 爾 的 蘇 彝 士 運 河 危 機 。 他 們 是 天 涯 的 學 者 ， 對 於 閣 下 這 一 點 點 時 事 的 通 識 和 關 心 ， 他 們 會 很 Appreciate 。

其 中 一 個 同 學 叫 做 巴 希 ， 來 自 摩 洛 哥 ， 領 取 政 府 的 獎 學 金 來 讀 書 ， 唸 國 際 關 係 博 士 。 讀 完 之 後 ， 他 還 要 回 國 服 兵 役 ， 不 是 當 士 兵 ， 而 是 當 中 尉 ， 說 到 將 來 ， 他 會 露 出 茫 然 而 深 沉 的 眼 神 。
巴 希 是 伊 斯 蘭 徒 ， 但 不 太 極 端 ， 在 一 起 時 還 喜 歡 喝 點 啤 酒 。 他 到 超 級 市 場 買 了 些 羊 肉 ， 回 來 表 演 烤 羊 肉 串 ， 夾 在 烙 餅 之 中 當 做 Kebab 。 不 知 放 了 什 麼 調 味 品 ， 只 知 從 此 不 論 在 哪 都 沒 有 吃 過 如 此 美 味 的 羊 肉 串 。 大 學 校 園 的 六 七 月 之 間 ， 留 下 的 有 時 只 是 一 縷 淡 淡 的 焦 炙 的 烤 羊 肉 味 。
三 個 月 的 暑 假 好 長 ， 以 後 的 日 子 做 什 麼 ？ 南 下 到 剛 來 唸 高 中 的 那 個 城 鎮 的 那 家 酒 店 去 打 工 ， 還 是 今 年 應 該 走 遠 一 點 ， 去 法 國 進 修 一 個 暑 假 的 法 文 課 程 ？ 在 大 學 的 幾 年 ， 到 了 這 個 季 節 總 人 有 一 點 點 惆 悵 ， 沒 有 什 麼 錢 ， 其 實 很 幸 福 。
因 為 你 的 父 母 不 會 寄 來 一 張 來 回 商 務 艙 機 票 ， 打 長 途 電 話 吩 咐 ： 仔 仔 ， 你 快 些 回 來 過 暑 假 。 沒 有 上 網 ， 也 沒 有 電 郵 ， 香 港 的 一 干 狐 群 狗 黨 也 不 會 催 你 回 來 聽 誰 誰 的 演 唱 會 。 六 月 底 ， 七 月 初 ， 遍 地 的 小 黃 花 點 綴 金 色 的 下 午 ， 堂 蒼 老 的 鐘 聲 敲 斜 了 許 多 個 黃 昏 ， 那 一 年 的 野 草 莓 的 味 道 ， 記 不 得 了 ， 只 知 道 情 非 昨 夜 ， 日 暮 人 遠 ， 如 此 星 辰 。

陶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