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05月12日
中 國 是 不 可 以 「 現 代 化 」 的 ， 因 為 只 看 那 許 多 地 名 ， 是 何 等 樣 的 感 覺 ： 錢 塘 、 湖 州 、 常 熟 、 寧 波 ， 一 個 個 地 名 不 是 像 嵌 在 園 林 的 窗 框
， 看 得 見 三 兩 幢 假 山 ， 點 綴 
一 樹 碧 綠 的 芭 蕉 ； 就 是 一 池 的 風 荷 ， 一 縷 碧 螺 春 的 清 香 ， 拌 幾 隻 菱 角 的 野 趣 ， 從 一 隻 戴 翠 玉 鐲 的 手 臂 提 的 一 柄 扇 子 ， 化 為 一 個 下 午 催 寐 的 微 煦 。單 蘇 杭 兩 字 ， 就 像 一 幅 刺 繡 ， 那
頭 科 甲 蟬 聯 ， 宦 院 陰 森 ， 門 第 長 盛 ， 雅 聚 不 絕 ， 數 不 盡 的 亭 臺 書 卷 ， 看 不 盡 的 望 族 人 家 。 中 國 的 地 名 ， 尤 在 江 南 ， 全 部 是 清 末 民 初 蒸 出 來 的 一 籠 籠 點 心 ， 放 在 八 仙 桌 上 ， 合 該 穿 一 件 長 衫 ， 拿 一 柄 扇 子 ， 端 坐 而 培 養 一 種 定 心 的 禪 境 ， 準 備 細 細 從 頭 來 品 嚐 。怪 不 得 上 海 人 五 十 年 代 移 民 來 這 個 殖 民 地 ， 都 看 不 上 眼 此 處 ， 原 因 可 能 也 是 地 名 ： 旺 角 、 尖 沙 嘴 、 長 沙 灣 、 筲 箕 灣 ， 都 透
一 陣 撲 鼻 的 魚 網 氣 息 ， 還 加 上 一 點 鹹 魚 和 蝦 醬 ， 雖 有 一 浪 南 國 的 落 日 來 燻 菩 ， 畢 竟 比 不 上 地 圖 上 另 一 角 的 那 許 多 地 名 的 意 境 。毛 共 時 代 ， 偶 爾 看 一 看 大 陸 的 電 影 ， 像 《 林 家 舖 子 》 和 《 早 春 二 月 》 ， 但 見 蒼 涼 色 彩 之 中 ， 小 橋 如 昔 ， 流 水 依 舊 ，
人 暗 自 放 心 ： 雖 然 赤 燄 遍 地 ， 勝 在 貧 窮 尚 是 革 命 ， 那 一 片 地 名 畢 竟 還 籠 在 民 國 的 記 憶 ， 偶 爾 經 歷 了 一 兩 場 破 舊 立 新 的 喧 嘩 ， 但 江 南 的 水 鄉 如 網 ， 古 巷 如 織 ， 紅 衞 兵 再 多 ， 也 多 不 過 像 四 十 年 代 的 日 寇 ， 那 幾 十 個 地 名 的 民 國 感 覺 ， 畢 竟 在 革 命 的 口 號 之 外 沉 睡 ， 還 沒 有 醒 過 來 。但 今 日 不 同 。 寧 波 要 「 發 展 」 成 另 一 個 邁 阿 米 ， 「 無 錫 工 業 區 」 和 「 蘇 州 工 業 園 」 也 紛 紛 「 打 造 」 成 二 十 一 世 紀 的 這 個 那 個 。 舊 巷 水 弄 ， 大 片 大 片 地 拆 掉 ， 那 許 多 江 南 的 地 名 ， 合 稱 名 為 「 華 東 」 ， 如 此 一 來 ， 千 百 年 醞 釀 的 詩 禮 簪 纓 ， 像 一 冊 版 刻 線 裝 書
的 記 載 ： 明 清 科 舉 ， 盛 於 江 東 ， 以 明 代 有 進 士 三 百 四 十 一 人 ， 武 進 士 八 人 ， 狀 元 八 名 ， 單 蘇 州 一 府 ， 清 代 合 計 狀 元 二 十 七 名 ， 尚 有 吳 江 袁 氏 、 宜 興 任 氏 、 無 錫 秦 氏 、 吳 縣 翁 氏 等 等 ， 通 通 在 一 地 的 打 樁 機 和 堆 土 機 化 為 塵 埃 。折 騰 二 十 年 ， 又 聞 「 宏 觀 調 控 」 。 當 蘇 州 這 個 地 名 跟 工 業 一 扯 搭 上 ， 江 南 的 一 叢 水 漾 的 花 魂 由 此 凋 枯 ， 感 謝 湯 告 魯 斯 ， 把 荷 李 活 的 攝 影 隊 帶 回 江 南 的 水 榭 亭 台 ， 湯 哥 在 那 一 片 灰 黑 的 簷 瓦 上 躍 跳
， 口 中 叫 喊 英 文 ， 雖 是 牛 嚼 牡 丹 ， 但 眼 見 銀 幕 上 ， 還 有 一 角 拆 剩 下 來 的 江 南 古 宅 ， 像 一 個 叫 化 子 ， 見 到 一 鍋 的 香 餑 餑 ， 我 突 然 笑 了 ， 笑 得 很 開 心 ， 坐 在 身 邊 的 人 告 訴 我 ， 我 的 笑 聲 中 有 一 點 淚 光 — — 真 的 嗎 ？ 只 知 走 出 戲 院 ， 我 把 那 一 切 都 渾 忘 了 。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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